2003 年的国庆节,所里给我们首飞梯队的三个人放了三天假。为了给我送行,父亲和母亲专门从老家赶来,还带了我平时最爱吃的螃蟹。
在此之前,我已经有半年时间没回家了,更是好久没有见过父母。执行任务前,能和家人团聚一下,我感觉非常温暖。就像将要出征的军人,对亲人和家的那种依恋和珍惜。
这三天,我哪儿也没有去,就是和父母、妻子、儿子一起待在家里,和他们一起吃饭、聊天。
在聊天中,时不时会涉及飞行的话题。毫无疑问,家里人很关心这件事儿,却又不好多说。他们希望我实现愿望,又担心我的安危。
父亲和母亲在那里犯琢磨,有时忍不住就小心地问我:你学得怎么样,是不是能飞行?但我常常岔开话题,不对他们说排名情况,只是告诉他们,我进梯队了,有希望去飞。
我心里相信自己肯定要首飞,虽然不怎么想危险的问题,但潜意识里有这个准备,它毕竟是高风险的,况且 2003 年航天界发生了那么多事故,可以说是大灾大难的一年。所以我就想更多地和家里人在一起待一待,我们有意绕开一个显然很大的话题,小心翼翼,让这次节日团聚变得安静隐忍。
2003 年 10 月 12 日,清晨,空中飘着零星的秋雨,站在航天城向西眺望,西山上昨晚落下的第一场瑞雪清晰可见。
7 时 45 分,我和翟志刚、聂海胜依次走出航天员公寓,来到送行现场。今天,我们要告别亲人、战友,奔赴酒泉卫星发射中心。
我的家人、战友和航天城的老老少少已经早早地站在广场上。人们敲锣打鼓、挥舞着彩旗,等在那里为我们送行。我的父母、我妻子和儿子也在人群里,我一走过去,母亲就拉住我:“冷不冷啊?”
我说:“不冷。天凉了,你们要多穿点衣服,别惦记我。”
父母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却没有再开口。我知道,他们担心我的安全,就对他们笑笑说:“为了这次载人航天,国家花了那么大力气,能考虑到的都考虑到了,安全不会有问题。我训练了五年,该掌握的也都掌握了,你们就放心吧!”
对父母说完话,我回头看着玉梅,对她笑了笑,没说什么。我看她的眼睛,里面没有泪水,我虽然觉得玉梅并不是个脆弱的人,但这会儿她的坚强表现还是出乎我的意料。
这时我们周围人挺多的,玉梅想说什么又一时不知该说点啥才好,突兀地问了我一句:“带便服没有?”好像我要上街或者出差。
我知道她这是有些慌了,笑着反问她:“带便服干啥?”
小宁康表现得很兴奋,扯着我的手,一下一下摇着。我俯下身亲了一下儿子,他歪着脑袋对我说:“爸爸你早点回来哟,教我打游戏。”
我和全家人看上去都很平静。后来我看到有记者写道:“没想到,他和亲人的告别竟出人意料地平静,平静得就像他平时去上班。我们见过种种军人的告别——上战场,上抗洪大堤,上风雪边关……然而却不曾见过如此重大的、划时代的告别,竟然这般轻松。”
可能大家都觉得这时应当有动情的、挥泪送别的场面,但是,真的没有。
有记者当场问我:“你真的不紧张?”
我笑着回了一句:“有啥可紧张的?”
前一天晚上,考虑到第二天要走,我回了趟家,平时,家里的电子闹钟都是我调,我就拿起闹钟对玉梅说:“我走了,你也不会调表,我教教你吧。”我说得似乎很随意,其实是想了很久才说出来的。她好像听出了别的意思,一把抢过闹钟,坚决地说:“不,我等你回来给我调。”
无论是在家里聊天,还是在电话当中交谈,我和家人都有意或是无意地绕开了最敏感的话题——生死。在我的亲人们那里,似乎不存在“一旦”和“万一”,这个难以回避的问题我们回避了。
满眼是鲜红如火的标语,满眼是亲人殷切期盼的脸,满眼是战友们举起的手……在这样热烈的欢送场面中,我和翟志刚、聂海胜登车驶离航天城。
9 时 20 分,我们乘专机飞向远方,飞向那个即将实现的巨大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