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成刚要转身离开,身后突然响起紫雪妖娆的声音:“大人,您回来了……”
阿克占和蒋成同时望去,都愣住了。
紫雪扭着腰提着灯迎了出来,跟在她身边的,分明就是姚梦梦!蒋成目瞪口呆。
阿克占差点背过气去,狠狠剜了蒋成一眼,转怒为笑:“紫雪,你怎么还没睡?”有意无意地,“梦梦姑娘什么时候来的?”
姚梦梦抿嘴:“下午就到了。”
紫雪抓住阿克占的衣襟:“老爷,梦梦说明儿要在皇上跟前献艺,心里没底,汪总商又一直陪着皇上,就过来找老爷,想问问皇上爱听什么曲儿。”
阿克占敷衍着:“梦梦姑娘,今晚实在抱歉,我和蒋佐领还有事儿,紫雪你先送梦梦姑娘回去!”
紫雪顿时撅起嘴巴:“哼,就你事多!”
蒋成还呆在那里回不过神:“不可能啊,不可能!我明明亲眼看见的,怎么会……下午……”他突然醒觉,“大人,两个!有两个姚梦梦!”
他话还没说完,阿克占抬起手,狠狠给了他一记耳光:“弄不清就不要出来现!”
阿克占暴怒地转过身,压抑着声音:“不管有几个姚梦梦,现在摆着一个活的在这。你就是没法证明你抓的那个和汪朝宗有关系!我早叫你不要去惹汪朝宗!说不定人家现在就在等你去告他。皇上面前一句话,什么都了了!”
蒋成满头冷汗也顾不得擦,忙说:“卑职,卑职知错。大人,现在怎么办?”
“你爱怎么办就怎么办!不过,蒋佐领,我要提醒你!”阿克占凑近蒋成,“只抓天地会,别碰汪朝宗!”
在回鸣玉坊的路上,姚梦梦莫名地有些焦虑,甚至有些恐惧。这么些天来,扬州城里奢华热烈的气氛中,一直有一股肃杀之气。满街的官兵随时盘查行人,那些披着黄马褂的大内侍卫,身挎腰刀,趾高气昂地巡视着。扬州城似乎四处暗藏杀机。姚梦梦匆匆回到自己的绣房,刚一推开门,就见四五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早已候在里面,原来是天地会田老大、老二和老三。
姚梦梦着慌地问:“你们,你们这是干什么?”
田老大这才开口:“梦梦姑娘,香主被抓了!”
姚梦梦惊呆了,她半晌没有开口,重重地摔在座椅上。
“梦梦姑娘,香主的大仇,我们兄弟豁出命也要报!可是,香主失手,事情没完!”田老大突然双膝跪下,“要为香主报仇,只能靠梦梦姑娘!”
姚梦梦一脸的泪:“快起来,我一个女子,能做什么?”
田老大从老二手里接过一个布包,解开袋子,是一面琵琶。
“梦梦姑娘,这是香主精心准备的,这后面有一个机关,按下去,立刻可以飞出六根毒镖,五步之内,无所幸免!香主本来想顶替梦梦姑娘去给乾隆献艺,乘机动手,不料先折了。但是,鹰爪子们还不知道我们这个计划,梦梦姑娘,只要你轻轻按下这个机关,一切就结束了!那样的话,香主的血就不会白流!”
姚梦梦凝眉看着面前的琵琶,许多往事在脑子里飞快地飘过,爹爹好赌,家产输尽,将一对孪生女儿中的姐姐卖与瘦马院。年幼的姚梦梦和英子大哭着互相抱着对方,被老鸨指挥恶汉恶狠狠地拖开,从此天各一方,走上了完全不同的道路,相同的是艰辛坎坷。
姚梦梦紧紧地闭上眼睛,咬着牙,泪流满面!她的身体不停地颤抖着!
第二天,皇上再游瘦西湖。龙船内,汪朝宗和阿克占一起并肩向后舷走去。阿克占连日疲惫,两眼熬得通红,掏出鼻烟壶使劲地嗅了一下,然后重重地打了一个喷嚏:“哎呀,快挺不住了!”
汪朝宗冷眼看着他:“我看你是精气神十足,一边接驾,一边还腾出手来让人盯着我的宅子!”
“你误会了!”
“阿大人,你这样是不是太卑鄙了!我在辛辛苦苦地陪侍皇上,你却背后跟我捅刀子!刚才我几次差点脱口而出,请皇上给评评理!”
阿克占低声:“你就可怜可怜老哥哥吧,我哪敢封汪总商的宅子,想找死啊?”
“那你给我一个理由,为什么又来这一出,还找账本呢?账本给你你不要,当着你面烧了,你还想怎么着?”
“汪大老爷,这事儿先不在这儿说行不,改日我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你现在就得给我一交代,要不咱们到皇上面前说理去!”
“你是个识大体的人,今儿个怎么这么拧巴!好吧,我告诉你,昨儿我接到线报,说天地会这两天会有动作,昨晚还真把女香主给捉了,怕惊了驾,没敢跟皇上说……”
“又是天地会,上次你弄了个什么老七,往我身上栽赃,怎么还来这一出?要不这样,你今天就索性派了兵去我家仔细搜搜!”
“朝宗这说的哪儿的话?谁不知道,皇上都住在你家。你是天地会,扬州城里就没好人了,啊?”阿克占转移话题,顾左右而言他,“下午姚梦梦的献艺,是你推荐的。可不能有差池。”
汪朝宗不以为然:“要是不满意,你另外找人去!”
乾隆并不知道发生在他不远处的这场不动声色的争吵。此刻,吸引他的,是眼前这一幅天然图画。瘦西湖两岸,小金山四周,名花名树,纵横交错,荫翳蔽日,或五步一株,或十步双树。人云扬州“十里栽花当种田”,果真不谬。
一抬头,一座白塔巍然而立。乾隆大吃一惊,此处到底是北海的琼岛,还是扬州的瘦西湖?不由得仔细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这回看得真切,确是一座通体雪白的喇嘛塔赫然在目。待询问过缘由后,乾隆不由得感叹万分:“盐商之财力伟哉!”
姚梦梦怀抱琵琶走出鸣玉坊,来到大街上。几个官兵护卫在姚梦梦的马车两侧,春三十姨已经急得在车旁边不住转圈了,看见姚梦梦慌忙迎上来:“我的姑奶奶,你可下来了!”
姚梦梦没有说话,脸上有一种罕见的坚毅,登上车子,马车疾驰起来。
安福舻中,乾隆常服端坐居中,和砷、阿克占、汪朝宗等人侍立在侧。对面,姚梦梦怀抱琵琶,螓首微垂。她的脸上已经丝毫不见泪痕,微施粉黛、风姿绰约、楚楚动人。
乾隆说:“好。这身段架势,就有宗师的气象。香山居士说‘犹抱琵琶半遮面’也就是此番风度。”
姚梦梦半遮在琵琶后的眉头轻轻一挑。她手指一划,琵琶声如流水。
乾隆等人凝神倾听。
姚梦梦的五指轮指越来越急。她扶着琵琶的手,手指不断向弦柱移动着。她的嘴角泛出笑意。
汪朝宗在一边听着,他的脸色却越来越严肃。
姚梦梦的手指已经接近弦柱。她的双眉蹙起,焦急地犹豫着。按下去,五步之内,无人幸免!可汪朝宗还是离得很近。
乾隆起身,自己从旁边的桌上取了些吃食,宫女们便围着他忙前忙后。
姚梦梦深深吸了一口气,她咬住银牙,手指按上弦柱,不敢动。
汪朝宗突然像明白了什么似的:“止了吧。皇上累了。”
乾隆摆手:“别,接着弹……”
汪朝宗走上前来,有意无意地遮挡着乾隆:“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皇上已经听到了这曲子的神髓。是否曲终,倒在其次。”
乾隆这才说:“朕就听汪总商的,你把琵琶拿给朕看看,音色倒是非同凡响。”
汪朝宗过来取琵琶,姚梦梦不给,眼中爱恨交织。汪朝宗使劲,姚梦梦终于松手。
汪朝宗将琵琶递给乾隆。乾隆拿着仔细端详,然后随手弹拨了两下,突然将琵琶扔在地上,琵琶顿时碎裂,几支蓝汪汪的飞镖滚了出来。
侍卫长惊呼:“护驾!”飞速插到乾隆身前。
汪朝宗面色大变,几乎晕厥,瘫软在座位上。其他人也慌作一团。
和砷厉声喝道:“你这是跟圣上玩十面埋伏呢?!”
一群大内侍卫随即一拥而上,将姚梦梦押走。
乾隆摆摆手,让其他人出去,然后若无其事地站起来,踱了两步,也不看汪朝宗:“这就是你推荐的扬州头牌?让朕怎么说你!”
汪朝宗显然受到极大惊吓,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顺着椅子滑到地上,匍匐着,不停地发抖。
这时和砷进来:“皇上圣明,果然是毒镖。行刺之事,明明白白!”
汪朝宗还伏在地上:“姚姑娘是我举荐的,臣有罪!”
乾隆看也不看他,重新坐定说:“让姑娘进来,朕问问她!”
姚梦梦被两个侍卫推进舱内,与汪朝宗擦肩而过,两人匆匆对视了一眼。
失去了琵琶暗器,姚梦梦手无缚鸡之力,整个人如弱柳无依,楚楚可怜。她颤巍巍地跪倒,一言不发。
乾隆威严的沉默让姚梦梦面上惧色更甚,她的身躯不自禁缩成一团。
半晌,才听得乾隆很温和的语气:“孩子,起来吧。起来说话。”
姚梦梦颤抖一下,不禁失声痛哭。
门外,和砷和阿克占等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搞懵了。
和砷低声大骂:“阿克占,这就是你给皇上献的活宝?!我看你是用心险恶!”
阿克占吓得赶紧跪下:“中堂大人,下官失察,万死莫赎,可是,下官对皇上可是一片忠心,老天爷都可以作证!”
和砷恶狠狠地说:“告诉你,这事儿,老天爷也救不了你!你以为你一人去死就够了?乾隆朝这么多年来,还没出过这档子事儿,灭你九族都不够!”
姚梦梦已经站起身来,脸上还有泪痕,但很明显已经不再那么害怕。
乾隆端坐着,拉着姚梦梦的手,面色和蔼,仿佛祖父:“阿克占上折子来,说有天地会叛党在城里作乱,已当场格杀。朕听了以后,还难过了一会儿,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姚梦梦怯生生地求情:“皇上!”
乾隆声音悠长:“天地会一心一意想着杀朕。杀了朕之后,天下怎么办?就会大家都起来争皇帝。汉人打满人,满人打汉人,满人打满人,汉人打汉人。天下大乱,打打杀杀许多年,死上数也数不清的人,也消停不了。这,又值得吗?”
姚梦梦又摇摇头。
“朕当这个家,也不易啊。四海于朕,一并同等。就算是天地会,也一样是朕的臣民。除非他们实在闹得狠了,像大小金川,朕也得管教。养不教父之过。可是,朕和他们讲道理,前后晓谕多少次,他们不听。杀朕的使臣,抢百姓的土地。再纵容下去,实在不能了结,这才要打仗。天兵一到,碾成齑粉。朕也很痛心!可是乱子已经出来了,又有什么办法?”
姚梦梦迟疑着说:“皇上慈悲为怀,百姓并不周知,如果能以德报怨……”
乾隆微笑着:“朕要杀她,很容易,可是,杀了她,她死得心有仇怨,难以往生极乐世界。朕也是念佛之人,不教而诛,朕岂不成了暴君了?”
“啊,真的吗?”姚梦梦喜极又泣。
“朕的话,不值得你信吗?”
姚梦梦忙说:“皇上,汪朝宗对我做的事,一点儿也不知情,求皇上宽恕他,全是梦梦一人的罪过!”
乾隆一笑:“你倒是有情有义,朕答应你了!”
姚梦梦颤栗着走了出去。
乾隆审视着和砷、阿克占和汪朝宗:“说吧,都说说,怎么回事?”
三人赶紧都撩衣跪倒。
“回皇上,天地会作乱,奴才已经上了折子。姚梦梦面圣献艺,是奴才防护不周。”阿克占面色沉痛。
和砷说:“阿大人这么说就不对了。你的属下明明早就建议过,让你把姚梦梦抓起来。你为什么拖着不办?是何居心?”
阿克占连连叩头:“皇上……”
汪朝宗也叩头:“皇上,这都是臣的错,请皇上重重责罚臣。”
乾隆一看之间,已经了然,微微一笑:“罚自然是要罚的,红颜知己嘛,人之常情!”
他转头问阿克占:“那个女贼,姚梦梦的妹妹,还在你手上?”
“回皇上。她是要犯,奴才不敢擅决,还秘密押在牢里。”
汪朝宗根本不知道英子的存在,闻言诧异。
乾隆说:“嗯……汪朝宗!”
汪朝宗慌忙:“臣在!”
“天地会那个女贼和姚梦梦是孪生姐妹,相貌一般不二。朕罚你把她领回去好生管教。春秋责备,仁者诛心。这孩子也是年幼无知,误入歧途,不能一棍子打死,要好好调教。女人嘛,心中有了男人,心思放在相夫教子上,就不会惹是生非。朝宗,你是个有办法的人,朕就把她赐给你为妾,如何?”
汪朝宗猝不及防,目瞪口呆,也忘了谢恩。
阿克占和和砷也都愣了。
乾隆又说:“人给了你,要是死了、跑了,朕都唯你是问!到时候老账新账一块算。你……”他微一犹豫,微微一笑,“等你跟她生出孩子来,再回朕交旨!”
汪朝宗“扑通”跪倒在地,浑身哆嗦。
乾隆不禁好笑:“怎么?这姚梦梦如此楚楚动人,她的孪生妹妹也不会丑,你不会嫌弃吧?”
汪朝宗艰难地:“臣……不敢!”
“起来吧,回头就让阿克占把那女孩送到你府上去。你好好收拾收拾。明儿,朕亲自去你家!”
汪朝宗又愣住了:“臣陋居……”
“哎,这恐怕不是汪总商的待客之道吧。朕这次出来,就是走亲访友,不欢迎哪?回去吧,先收拾收拾。”
汪朝宗只有叩首谢恩,站起出舱。
舱里只剩下乾隆、阿克占和和砷。
乾隆的脸沉了下来,一本账册被摔在地上。
舱里鸦雀无声,阿克占汗如雨下。
“阿克占,朕叫你来扬州,是给朕查盐务,做闯将!不是让你和稀泥!这个案子一看就是多少年带到今天的,是积弊,怎么可能只是萧裕年一个首总的毛病?别的不说,乾隆十一年开始提引售盐,都交过税没有啊?一个个盐政都拖着给朕隐瞒不报,拿一本假账册在这里蒙事!阿克占、和砷,朕说得没错吧?”
和砷听不下去了:“皇上圣明!两淮盐业直接关系到户部的收支,出了如此大纰漏,都是奴才失职,奴才该死!”
阿克占磕头不住:“奴才该死。”
乾隆看了和砷一眼:“和砷,你总管诸藩、库、户部,替朕管着钱袋子。但在扬州一地,是阿克占一个人的责任,功罪都与你无干。你别往自己身上揽!”
和砷望了一眼阿克占。
“皇上,盐引一案,盘根错节,事关重大,且尹如海死无对证,只能慢慢细查。这账册的确失之疏漏。”阿克占忙说。
“疏漏就会横生枝节,纠缠不清。阿克占,念你筹集捐输有功,朕给你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阿克占连连叩头:“奴才一定竭尽全力,不负圣恩。”
乾隆停在阿克占身边:“你给朕多用点心,好好干,干出个样子来!”
阿克占匍匐在地,颤音道:“奴才……对不起皇上!”
乾隆叹了口气。他俯身拍了拍阿克占:“起来吧,好好办差。”
乾隆举重若轻地处置了天地会的刺杀,却对阿克占交出假账册严加训斥,阿克占感到脊梁骨一阵阵发寒。没想到皇上对盐引案的重视超过了天地会,阿克占已经没有了退路,可是,横在面前的那些高官显贵,他能扳得动吗?
阿克占阴着脸回到署院衙门,满屋子大大小小的盐官、武官、官员、侍卫就都站起来,七嘴八舌地“大人”“盐院大人”喊成一片。阿克占厌恶地一摆手,把这些人都晾在一边,只有何思圣和蒋成越众而出,跟着阿克占走进内堂:“大人。”
“蒋佐领,天地会那女匪怎么样了?”
“回大人,万无一失!”
阿克占阴着脸:“好,好生招呼!皇上已经降旨了,把这人赐给汪朝宗。”
蒋成吃了一惊:“赐给汪朝宗?那不是放虎归山吗?汪朝宗要她干吗?”
“做小老婆、生孩子,什么不能干?要你管!好好办你的差就是了。”阿克占冷笑了一下,又转向何思圣,“我这几天多不在,府里没什么动静吧?”
“挺好的,没什么大事儿。”
“没事儿?你最大的毛病就是眼里没事儿。”
蒋成突然插嘴:“大人,听说早上有人飞刀递笺到府上。”
何思圣脸颊肌肉微微一动,并没反驳。
“什么?何先生,什么飞刀递笺?”
外边签押房突然嘈嚷起来,一个盐勇飞跑过来:“报——回大人,紫雪夫人出事了。”
一辆驴车停在门外,看热闹的人拥成一个大圈子。
阿克占带着何思圣和蒋成挤进来,掀起车上盖着的被子,一眼就看见被绑着的紫雪。紫雪已经昏了过去,两条腿上鲜血淋漓,地上一溜血迹。
阿克占的脸色阴郁地吓人:“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转过身暴怒地问何思圣,“老何,你说!”
何思圣迎着他的目光并不回避:“大人,您不是问飞刀递笺怎么回事吗?是她重要,还是那个钦犯重要?”
阿克占一下明白了,他抖动着嘴唇:“你呀!”
紫雪醒了过来,她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阿克占立即凑过去,耳朵凑到紫雪的嘴边,好不容易听到她说:“老爷……”
阿克占咬住嘴唇,把紫雪从驴车上解下来。何思圣和蒋成想帮忙,都被他粗暴地推开了。阿克占脱下自己的官服,很温柔地覆盖在紫雪身上,轻轻把她抱起来,一步一步走回衙去。
阿克占抱着紫雪一路往前走,何思圣和蒋成讪讪地跟在后面。阿克占始终闷声不说话。直到踹开房门走进卧房,他才抑制不住地大吼起来:“滚!都滚!没一个好东西!”
紫雪被他的吼声惊醒了,她像小动物一样忍痛伏在阿克占怀里,紧紧地搂抱着阿克占:“老爷,老爷,别,别离开我!不要丢下紫雪!”
阿克占也紧紧拥抱着紫雪,轻声地:“不会的。紫雪乖,不要怕!回家了,到家了。”
鸣玉坊里,姚梦梦失魂落魄地坐在镜前,以泪洗面。
门被轻轻推开了,汪朝宗走了进来。他径直走到姚梦梦身边,将手搭在她的肩上。
两人在镜中对视着,姚梦梦明显憔悴了,汪朝宗也是心力交瘁。
突然,姚梦梦转过身来,跪在地上,一把抱住汪朝宗,哭得浑身发抖,汪朝宗也落下两行清泪,不时用手抚摸着她不停抽动的背。
汪朝宗又怜惜又责怪:“你怎么能背着我做这样的事,那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啊!”
姚梦梦边哭边说:“朝宗,是我害了你,是我连累了你!我恨我自己!”
“梦梦,别哭了,我知道你也是一时昏了头!起来吧!”
姚梦梦肩膀一耸一耸地,还在哭着。汪朝宗也跪了下来,捧着她的脸,相看泪眼。
“你干吗还来看我,我把你害得这么惨!”
“这不怪你,要是我的妹子出了事儿,我也会干傻事儿的。”
姚梦梦又哭:“我从小跟英子就情同一人,可是她就是不听话!”
汪朝宗心里想着皇上赐婚的事儿,一时竟不知如何去接。
“朝宗,皇上答应不杀英子,他不会是哄我的吧?”
“不会的!”
“你说,他会怎么处置英子?”
汪朝宗犹豫了一下,无奈地:“皇上把英子赐给我了。”
姚梦梦笑了:“真的?给你做家奴?”
汪朝宗为难地说:“是做妾。”
姚梦梦如同五雷轰顶,不敢相信:“你答应了?”
汪朝宗点了点头。
姚梦梦失魂落魄地:“原来是这样!”
汪朝宗突然激动起来:“你们姐妹俩闯了那么大的祸,皇上宽宏大量,特赦你们,不,是特赦咱们,我能讲条件吗?”
姚梦梦突然惨笑起来,笑得满脸是泪:“汪朝宗,你真是摔个跟头抓把泥,抱得美人归!”
汪朝宗眼泪也滚落下来:“你以为我想这样啊!在这世上,我最在乎的女人就是你!十年来,我像丢了魂似的守着你,赖着你,你伤心了,我落泪,你高兴了,我跟着笑。你难道非让我把心扒出来不成?”
“那我呢?我的苦又有谁知道?这么多年,我从少女熬成了头牌。白天,你有你光鲜的事业,我却要忍受各种男人的纠缠;夜里,我常常独自流泪到天明,而你却老婆孩子热炕头。是我对不起你,还是你对不起我?”姚梦梦一脸的泪,也顾不得擦。
“梦梦,我知道你的苦,是我对不起你。可是,我要娶你,每次都是你拒绝我!”
“咱们别再扯那些了,汪朝宗,原来你今天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好,好啊,恭喜你啊,我未来的妹夫!”姚梦梦的脸色灰败下去,她疲倦地挥挥手。
汪朝宗伸手去拉姚梦梦的肩膀:“梦梦……”
姚梦梦一扭身子:“别碰我!你走吧!”
“梦梦……”
姚梦梦像变了个人似的,冲到门口拉开门,眼里喷出寒光:“你走,现在就走!”
鲍以安揉搓着厚脸蛋子,心烦意乱:“儿子,你倒给爹拿个主意。他们一个个都奔上巧宗儿了。接驾的接驾,修桥的修桥,堆白塔的堆白塔,献美人的献美人,你老子我整个一没爪的螃蟹,你说咱怎么弄啊?”
鲍渐鸿捏着书卷,从桌前转过身来:“光这么赶着比着咱不成。爹,咱得发挥长处!”
“长处?嘿,你爹我就有做菜的本事。要不咱把皇上请咱家来吃一顿?他也不能来啊。”
鲍渐鸿沉思着:“哎,有了!爹,您说皇上这回来扬州,又赐书,又接见郑先生和山长,又亲笔写匾额,褒赞史阁部,倒是为了什么啊?”
“还不是为了拉关系嘛。”
“对。咱们可以在此事上做一做文章。爹,您不是帮阿大人编了一本诗集吗?现在朝廷正在编《四库全书》,咱把这本诗集献上去,一举两得。皇上也会觉得咱们鲍家诗礼传家,与众不同。”
鲍以安笑得眼睛没缝:“真的?咱还诗礼传家,太好了!我明天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