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对原始印欧人的了解,包括我们对这个人群的指称,大多数来自比较语言学辅以考古学的成果。[15]我们了解到他们曾放牧和耕种,或许依靠牧养多于农耕。他们饲养牛和绵羊,也养山羊和猪。牛在日常生活中也在宗教中起着极其重要的作用,他们也驯养了野马,事实上他们可能是最早这样做的人群。
原始印欧人知道铜,或许也知道青铜,但还不知道铁。他们使用银,也可能曾使用金。他们有带轮子的交通工具,大概是牛拉的车。他们编织羊毛织物,制作并饮用蜂蜜酒。他们的社会是父系继承制。他们十分好战,常常劫掠畜群并有报复行动。他们大概有一种全体成员平等的由单身男性组成的战士兄弟会,入会仪式很困难。这些战士都是战斗中狂暴的武士,有可能以狼为图腾,也常常不太听更年长、更有智慧的首领的话。
原始印欧社会中有三个阶层:多神宗教祭祀的祭司阶层、武士阶层和从事放牧及耕种工作的生产者阶层。这种社会分层形式出现在许多印欧人分布的广大地区:古代印度有婆罗门(brahmanas)、刹帝利(ksatriyas)和吠舍(vaisyas),古罗马也有祭司(flamines)、战士(milites)和农民(quirites)。法国语言学家乔治·杜梅泽尔(George Dumézil)和其他学者主张这一“三功能划分”(tripartition)在古代印欧社会人群的宗教和神话中起着关键作用,正如希罗多德告诉我们古代斯基泰人的王权是如何被授予三兄弟中的一个的,而这三兄弟一个能举起燃烧的杯盏,一个得到了战斧,一个拾起了上轭的犁。这三个阶层是由颜色编码的。祭司着白衣,武士着红衣,普罗大众的标志则是蓝色或黑色。
印欧人吟唱史诗,一种有固定章节结构的文学形式,这些史诗中的一些出现在记载的诗歌作品中并流传至今,比如《伊利亚特》或者《黎俱吠陀》。如果有人提到“驱赶牲畜”“永不熄灭的火焰”或“永生的神祇”,那他们可不算说话很有原创性。一些原始印欧人的神话似乎已经包括了世界之树或屠龙的英雄。
我们不知道或者不确切知道的是,这些原始印欧人生活在哪段时期和在什么地方。比较语言学家们提供了一些证据,是关于他们仍然作为同一个人群(和还没有开始分散)的时期的,这些证据是对他们曾经使用或未曾使用的技术的辨认。他们所使用技术的整体面貌(比如说,用到了铜但没有铁)说明他们的扩张分散开始于青铜器时代早期,大概在公元前3000年。可以确定公元前2500年的时候他们的扩张分散肯定已经开始了,因为一个定居的印欧王国(赫梯帝国)在几百年之后出现在历史记录中。我们同时也知道其他的印欧语言,比如卢维语(Luwian)和巴莱语(Palaic),出现在现今的土耳其中部赫梯帝国故土的邻近地区:它们很显然与赫梯语(Hittite)是近亲,但在这三种语言作为不同语言出现在历史记录上时它们必然已经经历了一段时间(至少数个世纪)的分化。
可以说印欧人的原住地(一般用德语标识为“原初的故乡”,Urheimat)一直在学术界是有争议的,这事儿确实容易让人抓狂。各种各样的学术怪咖提出的地点包括西藏、北非、太平洋沿岸和北极。但一直有一个显著的倾向是把欧洲人的起源地定位在他们自己的后院。感谢上帝,迄今为止我们还没看到任何美国语言学家打算这样干。
关于“原初的故乡”两个最为广泛接受的理论分别定位在安纳托利亚(现今的土耳其亚洲部分)和现今俄罗斯南部的大草原。在英国考古学家和语言学家科林·伦弗瑞(Colin Renfrew)的理论模型中安纳托利亚是起源地:他认为印欧诸语言是被早期扩张走出中东的农牧人群在约公元前7000年的时候带出来的。而这一扩张是曾确有其事的,有足够多的考古学和遗传学证据证明这一点。问题是那次扩张是否引致印欧诸语言的传播。[16]
这个观点很有说服力,因为伴随着农业出现,人口大大扩张了,而数量通常会带来胜利。事实上这个观点比伦弗瑞想象的还要更有说服力,因为当安纳托利亚农民扩张进入巴尔干地区时,他们已经从事农业1000年之久了。作为早期从事农耕的人群,他们必然比本土欧洲人更能适应农业生活,所以几乎可以肯定他们有欧洲人无法通过观察和行为模仿而复制的身体力量。
可惜伦弗瑞的理论同时也有一个致命的弱点。他认为原始印欧人是部分中东人往西北扩张迁移至欧洲的,但是语言古生物学的结论认为共同起源的时间要远远比这迁移发生的时间更晚。比方说,印欧语中有一些共同的词汇是跟带轮交通工具有关的,然而带轮交通工具在公元前7000年这么久远的时候根本还没出现。赫梯语的基础结构显示了清晰的非印欧语族特征,看起来就好像赫梯侵略者曾把他们的语言安在一些已经在安纳托利亚出现的其他语言上面。如此一来,就跟安纳托利亚印欧人都是中东移民这一说法相矛盾了。乌拉尔语族(包括芬兰—乌戈尔语族)显示了曾跟早期印欧语广泛接触的特征,他们有可能有共同的起源。而因为芬兰人居住在如今是俄罗斯的森林地区,这就说明印欧人并非起源自中东。
第二种,同时也是更为广泛接受的解释是坟冢假说(Kurgan hypothesis),由玛丽亚·金布塔斯(Marija Gimbutas)在20世纪50年代提出。她考证南俄大草原(介乎黑海与里海之间的干草原)上的坟冢文化人群是原始印欧人。如果她的理论成立的话,那么原始印欧人是一个游牧人群并经历了一系列扩张,其中一些扩张以军事侵略的形式进行。金布塔斯认为他们是骑马的武士,而他们的优势来自较早开始驯养野马。问题是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这一时期存在骑马的武士,事实上往后的两千年内也没有。最早的马拉战车的证据出现的时间对这个印欧军事扩张的理论来说实在太晚了。此外,有理由相信通常军事侵略的赢家都把自己放在统治精英的地位上,而不是把被征服人群彻底消灭。
也有另一系的理论认为印欧扩张是渐进地、和平地进行的,跟当今人类和有记录的历史过程中人类军事扩张的方式截然相反。或许金布塔斯考证的坟冢文化人群是原始印欧人这个结论是对的,只是把他们的“作案手法”给搞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