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洲的边境
我对格陵兰的第一印象是这个绿意盎然的名字实在名不符实,因为在岛上我只看到三种颜色:白、黑和蓝,其中白色以压倒性气势独占鳌头。有些历史学家认为这个名字是格陵兰维京殖民地的建立者红发埃里克故意编造出来的,为的是吸引更多挪威本土的维京人过来。我坐飞机从哥本哈根抵达格陵兰东岸,在深蓝色的海洋,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无边无际的耀眼的白色,这个仅次于南极的世界第二大冰帽。白雪皑皑的高地陡峭地耸立在海岸边,庞大的冰川慢慢移向大海。飞机在这片白色的陆地飞行了数百英里,除了白色以外,偶尔映入眼帘的只有光秃秃的黑色石山,如鹤立鸡群般耸立于冰洋之中。只有当飞机朝着西海岸徐徐下降时,我才在冰原的边缘看到棕色的沙砾和零星几点绿色的苔藓。
我在格陵兰南部主要的机场纳萨赫什瓦克下飞机后,穿过冰山漂浮的峡湾,来到巴拉塔利德——红发埃里克当年的定居之处。在那里,我吃惊地发现格陵兰这一绿意盎然的名字也许恰如其分,并非是个骗局。我从洛杉矶飞到哥本哈根,再到格陵兰,跨越了13个时区,一路上筋疲力尽,在挪威人遗址四周闲逛时,不一会儿便泛起睡意,又懒得回到几百码外下榻的青年旅馆。幸运的是这里绿草如茵,繁花似锦,有鹅黄色的毛茛和蒲公英、蓝色的蓝钟花、白色的翠菊和粉红的柳兰,无须睡垫和枕头,我就在大自然这张最柔软、最美丽的床上沉沉睡去。
就像我的朋友挪威考古学家克里斯·凯勒所说的,“要想在格陵兰生存下去就得找一块资源丰富的宝地。”岛上99%的土地都是无法住人的黑色或白色地带,只有西南海岸深藏于两大峡湾间的绿地适合人居住。狭长的峡湾深入内陆,其尽头远离寒冷的洋流、冰山、盐雾和阻碍草木生长的强风吹袭。这里土地平阔、水草丰美,是理想的牧场(参见图17)。在这片欧洲文明最遥远的两大峡湾地区,从公元984年到15世纪,500多年来斯堪的纳维亚人在离挪威1500英里外的地方兴建教堂,使用拉丁文和古挪威文字,打制铁器,紧跟欧洲的服饰潮流,然而最终他们还是消亡了。
位于赫瓦勒塞的石头教堂遗址就是维京人在格陵兰消失之谜的象征。该教堂是格陵兰最著名的建筑,它的身影出现在任何一本介绍格陵兰的旅游指南册上。这座教堂坐落于依山傍水的峡湾尽头,地势宽广平阔,放眼望去,十几平方英里内的景色尽收眼底。教堂的四壁、西向大门、壁龛和山墙依旧保存完好,只是没有屋顶。教堂附近还有遗留下来的维京人当年建造的房子、谷仓、仓库、船屋和牧场。在所有中世纪的欧洲社会中,遗迹保存得最好的非格陵兰莫属,这是因为这些建筑被遗弃时毫发未损,不像不列颠和欧洲大陆主要的中世纪遗址一直有人居住或修建翻新。今日,前来赫瓦勒塞参观的人仿佛能看到维京人从这些建筑里走出来,实际上这里却是一片寂静,20英里内渺无人烟(参见图15)。当年建造教堂的人知道如何建立一个欧洲社会,并维持了几百年,但他们不知道怎样才能维持得更长久。
更离奇的是,当时与维京人一同生活在格陵兰的还有另外一个族群,即因纽特人(又称爱斯基摩人)。而冰岛的维京人则没有碰上这方面的麻烦。维京人消失了,因纽特人却生存下来,他们证明了人类可以在格陵兰生存,维京人的消失并非是不可避免的。在现代的格陵兰农场,我们能再次看到两个族群好像中世纪那样共同生活在岛上:因纽特人和斯堪的纳维亚人。1721年,也就是中世纪的维京人在格陵兰消亡的300年后,其他的斯堪的纳维亚人(丹麦人)回到此地又重新控制了这个岛屿,此后一直到1979年,格陵兰人最终获得地方自治权。我在格陵兰访问期间,看到许多金发碧眼的斯堪的纳维亚人在此工作,想到当年就是和他们一个种族的人建立了赫瓦勒塞教堂等遗址,最终却无法生活下去。对此,我深感困惑。为什么中世纪的斯堪的纳维亚人无法解决格陵兰的问题,而因纽特人却可以呢?
与阿纳萨兹人一样,维京人在格陵兰的命运经常被归结为各种单一因素解释,至今未有定论。最常见的说法是气候变冷,浓缩成一句话就是“天气太冷了,所以他们死了”(考古学家托马斯·麦戈文所言)。其他的单一因素解释理论还包括维京人被因纽特人消灭、他们被本土欧洲人遗弃、生态环境破坏和观念保守等。事实上,格陵兰的维京人为我们提供了绝佳的教训和借鉴,因为我在本书前言提出的五点框架均在这个案例中得到诠释。这不仅是个活生生的例子,而且相关资料也很丰富,因为维京人留下了许多关于格陵兰的文字记录(这是复活节岛和阿纳萨兹无法相比的),同时我们对中世纪的欧洲社会也比对波利尼西亚人和阿纳萨兹人的社会更了解。不过,尽管史料翔实,我们对这个前工业时代的崩溃还是没有揭开谜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