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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大震前后的国家地震局 历史记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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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山地震九年之后,当我在采访本上记下那一页页极为重要的史料的同时,无意识之下,在我的笔记本中也出现了一个个活生生的人的形象。在国家地震局采访期间,我常常忘记了采访本身,而深深地陷入了对那些饮恨唐山的地震工作者的苦苦理解之中。吸引我的,是他们的兴奋、愤怒、茫然……那些复杂的心理与感情。

那个每天夜里要服三片“安定”才能成眠的老人刘英勇,如今已经快要被人遗忘了。

刘英勇是位老红军,刘志丹手下的陕西省委少先队总队长。一个老资格的共产党人。1936年就是地委书记。解放后的地质部矿产司司长。他那时说什么也不愿意呵。“地质?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我都不懂。我光认得一个碳、一个铁。我是小学生……”可是中国革命需要这样一批小学生“逼上梁山”,不管他们要完成的那个人生的转折是多么艰难。他的本钱只是他的忠诚。他几乎走遍了全中国的大山,海拔4000米以上的高度他都去过……。他曾经生机勃勃地工作过,甚至还取得过令人炫目的成就。

可那毕竟是寻找宝藏的事业。找到矿,立刻会得到荣誉,找不到,谁也不会拿着手铐来找他。他后悔1969年秋天答应老部长李四光的要求,出任中央地震工作小组办公室领导成员,以至后来出任国家地震局局长。起初他对这个职务还有几分珍视,一上任第一件大事是为地震局争得了一块国家部级单位的大牌子,和一个部一级才能有的大铜印。至于具体工作,他也想由外行变内行,可是这个“变”却远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他的确没有想到,当意想不到的灾难降临的时候,坐了轿车到国家领导人那儿去负荆请罪的,注定是他而不是别人。

地震灾害迫在眉睫的那些日子,也是刘英勇在政治灾难的漩涡中整天提心吊胆的日子。在国家地震局的上级单位中国科学院,复出工作才一年的领导人胡耀邦、李昌已被打倒。在地震局,领导小组组长胡克实也被斗靠边。那是一段噩梦般的日子。他事后不止一次向人们说起:地震前,他的主要精力在于应付政治活动,“我天天权衡:哪句话该说,哪句话不该说;哪个文件非我传达不可,哪个文件我可以推给别人……”

回首往事,刘英勇认为他这一生中“吃了两个大亏”:第一是读书太少,弄到后来成了一个不懂业务却又不能不管业务的尴尬角色。第二是从小近视。这双眼睛,使他1936年失去了一次到军队当领导干部的机会。如果日后当个将军,哪还会遇上唐山这样一个人生路上的万丈深渊呢?他时常叹息。

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胡克实在他的办公室里接见了我。“文化大革命”前,他和胡耀邦、胡启立并称团中央“三胡”,“文化大革命”一开始,就成为被打倒的重点人物。直到1974年,他才复出,担任国家地震局党的领导小组组长。唐山大地震前后,他受到的冲击是双重的。

“七二八”大震发生两小时后,胡克实就从北京东城赶到了一片混乱的地震局。他是地震局的负责人之一,可是,他此时只能坐在墙角,没有一个人向他请示汇报。这并非疏忽和遗忘。

1976年1月,在中国科学院批判所谓“右倾翻案风”的大会上,一个造反派点名批判了胡耀邦、李昌和胡克实。半年来,和胡耀邦、李昌一样,胡克实被剥夺了领导权力,纠缠他的,是无休无止的批判会。他愤懑无语,更忧心如焚:中国,失去了周恩来、朱德两位伟人的中国,在1976年夏天已经走到了什么样的边缘?而自然界的灾害,仿佛又和政治领域的灾难勾结而至!

人声嘈杂的地震局防震棚里,前国家地震局负责人胡克实找到了属于他的工作:传接电话,贴信封,发震情……

他还能干什么呢?

一种什么样的痛苦和折磨呵!

梅世蓉很忙。我们只在办公室握过一次手。她不是有会,便是有外事活动。有一段时间又患病住院,去外地疗养。我们一直没有机会长谈。她托国家地震局办公室的工作人员转告我:“是否不谈了吧?”这是使人感到遗憾的。她是国家地震局分析预报中心主任,曾为全国妇联第四届执委。

梅世蓉的丈夫林庭煌,是现国家地震局副局长,我从他那里得知,梅世蓉是一个十分严肃的人。她是重庆大学物理系的毕业生,毕业后被分到中国科学院地球物理所工作,从此便与地震科学结下了不解之缘。1956年她作为苏联科学院地球物理所研究生在莫斯科学习期间,勤奋、刻苦,甚至到了拼命的地步。留苏之前她已二十七八岁,为了突击俄语,累得骨瘦如柴。回国后,很久家里不起伙,总和丈夫吃食堂……

她的事业是一个艰辛而艰难的事业。

她不是没有注意过华北地震危险问题。1970年10月,她曾写过《从华北地区强震活动的规则性,论危险区划分的一个途径》一文,提出:“今后十余年内,应当特别注意的有以下四个地区:(1)山西、河南、河北三省交界地区;(2)辽宁沈阳、锦州、辽东湾至渤海;(3)天津、唐山、渤海湾;(4)北京以西怀来、蔚县一带。”

当海城地震和以后的和林格尔、大城地震发生后,她于1976年5月主持召开了京、津地区震情会商会,在对异常的分析、认识的很大分歧面前,她感到“要想作出明确的震情判断是困难的”。她曾“准备8月份再开会讨论”。同年5月29日云南龙陵地震后不久,她被派往四川工作了一个多月的时间,返京后又负责主持京、津、唐、渤地区震情分析预报工作。7月26日,她因为要起草关于四川震情的材料,而没有参加北京地震队的会商。

“七二八”大震发生时,被惊醒的梅世蓉呆呆地对丈夫林庭煌说:“唉,又没有预报!又没有预报出来……”后来,当她看到河北省地震局一位在地震中失去了丈夫的女人时,难受地哭了。

唐山大震后,梅世蓉于1982年亲自主编了《1976年唐山地震》一书。其中第十七章《问题与启示》是她执笔的。她剖析了唐山地震的复杂性,包括“主震之前无明显前震”、“大震前区域地震活动图像复杂”、“4月份发生的和林格尔6.3级和大城4.4级地震之后,京、津、唐、张地区的地震活动空前平静”、“宏观异常出现很晚”等现象,认为“以上这一系列复杂的情况给震前的预报、震后的趋势分析造成了极大的问题”。

梅世蓉围绕“地点、震级、时间”三要素总结了唐山地震未能预报的教训。她写道:

以往常从大断裂的交汇部位,断层的拐弯、端点等地方去寻找强震地点,而唐山地震表明,这种方法值得改进。唐山7.8级地震的震中不在深大断裂上,而是在一个并不引人注目的唐山断裂带上。显然,用上述方法看待唐山,唐山不可能被划为具有强震危险的地点。

唐山地震预报失败的教训之一是震级判断与实际相差太远。如果说震前在地区上从大的方面看还有所估计的话,在震级上,可以说是完全出乎意料之外。震前的地震地质工作没有指出这个地区可能发生7级以上地震,历史地震资料的分析也未指出这种可能。对于已经出现的一系列异常现象,震前又缺乏认识,对趋势异常的几次大转折也作了错误的判断。结果将完整的异常过程切成数个时段,大范围的整体异常被解成数块,分别当作别处已发生地震的反应,预报了一些客观上后来没有发生的中强(5~6级)地震,而未报出唐山地震,教训是深刻的。

……

强震时间的预报问题……不认识短临前兆又是一个重要原因……

当梅世蓉写下这些鲜血换来的教训时,她的心情是可以想见的。

汪成民常在他那间桌上堆满了书、床上也堆满了书的小屋里接待我。一开始我就发现,他有许多话要说,可那些话都在一个“保险柜”里锁着——他并不信任我,既怀疑我对唐山大地震的熟悉程度,也怀疑我的理解能力。但是我们彼此间终于有了桥梁。令我十分吃惊,某一天,他拿出了许多极其重要的史料。“一切都要经受历史的检验……”那一刻,给我印象最深的,是汪成民那严肃的、沉重的、内涵十分复杂的目光。

在1976年7月27日上午的汇报会上,汪成民作为国家地震局分析预报室京津组组长,被一种巨大的责任压得透不过气来。半年来,他已三次去唐山一带核查异常情况,如此关注一个地区,在他来说是前所未有的。可是他不能像耿庆国那样大声疾呼,甚至断言“首都北京将晃一次房子”。他的身份要求他拿出更精确的论据、更权威的意见,然而他毕竟没有。

他清楚,万一漏报,一场大地震会带来什么样的恶果。

他也清楚,万一虚报,在京津地区会造成什么样不堪设想的动荡。

北京,中国的政治中心,中南海住着毛泽东主席!京津地区又是经济中心,一天的产值近两亿元!

周恩来总理在世时,国务院一位领导人曾说:“北京地区的防震演习必须总理批准方能进行。”京津地区的地震预报,是一个极其敏感又极其重大的难题。

对于华北地区潜伏着的这个大地震,地震工作者已经追踪了那么久,那么久!他们百倍警觉,枕戈待旦,从判别方位到概略瞄准……可是当急需精确瞄准的时候,瞄准镜中却看不清那个恶魔。它藏在哪里?它会在什么时候兴风作浪?看不真切,看不真切啊!

他只能寄希望于再捕捉一些临震前兆,特别是有感小震,像海城那样,如果开始“小震闹”,再紧急动员防震还是来得及的。最后的一线希望。

谁能想到,唐山根本没有重复海城的发震过程。“七二八”之前81天中,唐山地区微震也无,异常平静。7月27日汇报会之后仅十几小时,唐山大地震在没有有感前震的情况下突然爆发!

这一切都是多么的难,多么的难啊……

耿庆国今年(1986年)45岁,是傅承义教授的门生,中国科学技术大学地球物理系地震专业首届毕业生,人称“耿大炮”。人们说他是“敢报大震的人”,可那话,多半是一种揶揄,一种笑谈。有趣的是,在耿庆国那地面上布有灰尘、桌子上堆满书籍数据的书房里,我见到了一副用篆字书写的对联:“归云有象藏明月,渔父无心放小舟。”那是他的父亲——第一位将自动电话引进我国东北的爱国教授耿晖老先生书写的。可是耿庆国并不像一个宁静而淡泊的“渔父”。他血气方刚,锋芒毕露,说话总站起来,在屋里来回踱步。“是的!”“是的!”他用一连串欧化的句子,慷慨激昂地“演说”着。末了,给我续茶。“喝水!吃这个……”于是,我们俩一粒粒嚼着从马路对面的小饭馆买来的盐水花生,又继续展开关于“七二八”地震问题的热烈讨论。

耿庆国在7月26日之后的一天里陷入了空前的焦躁不安。他和同伴们像猛虎一样咆哮过了,可是引起了多大震动呢?从研究旱震关系开始,他对研究地震气象学问题入了迷。他认为,震源是下垫面内的热源,震源体是地壳和上地幔中的聚热体,上地幔和下地壳局部融熔产生的地热异常变化,和岩浆物质上涌活动与地震之间有着成因上的密切关系。研究地震前兆,光从力学角度是不够的,更要考虑岩浆活动、地热变化这一重要因素。地下变热,地面变干,在孕震过程中肯定有气象效应存在。他相信自己的研究,但这种研究并没有为多数人所接受——因为地震预报这一课题,只能通过地震预报实践来验证。

地震工作者常常感到自己像个中医。他们凭经验、凭感觉能发现大地的病症,可是缺乏“解剖学”意义上的论证。耿庆国从北京地区气象要素指标的特大异常,感觉到大震将临,认为:至少首都北京将晃动一次房子!然而人们无法对他的意见确信不疑。尽管他的预报十分尖锐、惊人,但他仅仅是从气象异常这一个角度提出问题,理论依据还不完全。他根据1972年华北及渤海地区大旱所提出的7级大震中期预报,被海城地震所证实,但他关于石家庄—忻县有大震的预报却落空了。至于用气象要素异常预报地震的临震要素,他说只有20%的成功把握。(唐山地震后,耿庆国也虚报过一些未发生的地震,有人对他的预报有如闻牧童呼喊“狼来了!”的感觉。)

7月24日晚,耿庆国步履沉重地回到家里。老父亲耿晖教授从“牛棚”出来后住在鼓楼一间破旧的小屋里。在饭桌上,耿庆国对父母说:“当前震情紧迫,几天之内就有可能发生强震,要波及北京,要晃房子。我要随时准备出差去现场考察,或在单位留守值班。如果我下班后没回家,你们不要着急,肯定有紧急的震情要处理。如果有临震预报发出,你们要听招呼。如果没有临震预报发出,地震真来时,爸爸和妈妈要赶快钻床底,来不及钻床底就裹上被子。千万别往外跑,跑出来反会挨砸……”

在说这些话时,耿庆国感到一阵阵心酸痛楚。海城地震后,唐山地震前,即1975年2月至1976年7月这17个月里,他和王福山、贺国玉等人一起专门向北京市人民宣讲防震抗震知识,以防备大震的突然袭击。耿庆国本人应邀分别在新华社、中央广播事业局、一机部、中央气象局、总参气象局、北京市各区县局、大型厂矿企业、中国科学院动物所、自动化所等科研单位、一些大中小学向成千上万人做了地震形势和防震知识的宣传报告。然而,在大地震发生前夕,作为地震工作者,他不能向千万人报警,却只能悄悄地给老父母捎个话。他算什么呢?

“七二八”大地震发生时,耿晖教授的小屋塌了一面墙,老两口记着儿子的话,赶紧裹上了棉被,结果“连土都没有吃”。

母亲对其他儿子们说:“庆国打过招呼……”

耿庆国的兄长们气极了!地震后几天当他们见到弟弟时,一齐用激烈的言词斥责他:“你们是怎么搞的?!使国家损失这么巨大!!!你原来知道有地震!既然你能通报家里,为什么不能通报唐山人民,为什么不能通报北京人民!”

耿庆国呜呜地哭了……

他能说什么呢?

使他痛苦万分的还有一个来自唐山的噩耗:他的同窗好友、河北省地震局派往唐山进行地震地质考察的技术人员贾云年,在唐山以身殉职!

贾云年并不是搞短期临震预报的,他的本职工作是研究华北地区地震的历史资料,对未来地震进行趋势性预测。然而,正是对历史资料的分析,使他如闻警钟,寝食不安。1974年,他提出过一个“格架”观点,认为河北省的燕山构造带、涉县大名构造带和太行山前断裂带、沧东断裂带如同一个“II”形格架,该省地震有沿着这个框架由北而南、由南而北轮回发生的规律。《地球物理学报》1975年6月16日收到了由他执笔起草的《关于河北省地震危险性的探索》一文,他在文中提出:“1980年前后在河北省北部有发生7级以上地震的可能。”

1976年4月6日内蒙古和林格尔6.3级地震发生后,耿庆国和贾云年在灾区考察时相见。

“太迟了!”耿庆国对贾云年说,“你那个‘1980’太迟了。据我们的判断,大地震近期就会发生!”

“到底什么时间?什么地点?”

“今年下半年。京、津、唐、张地区。”

“咱们得扑下身子去抓短临前兆!”

5月22日晚,内蒙古自治区尤太忠书记设宴招待地震工作者。席间,贾云年来到耿庆国座前,提议:“为保卫京津唐,为保卫毛主席,干杯!”

这对好友相约:和林格尔考察结束后,便奔赴唐山一带去摸情况。

这一切都像发生在昨天——如果日历真能翻回到几个月前该有多好!无法挽回,无法修改那令人痛心疾首的历史了。贾云年从1976年6月下旬起,就和河北省地震局地震地质组的同伴们一起在唐山地区奔波,从事野外地震地质调查。然而在他的视野里,并没有发现突出的临震前兆,如果他能及时注意发现临震前兆,他不会蒙难,那24万人说不定也不会蒙难。可是那场他曾预见过的大地震,在没有前震的情况下,于1976年7月28日突然降临了。它宣判了贾云年这半生事业的失败和他整个生命的终结!听扒挖尸体的人们说,贾云年在地震发生的刹那间,还很机敏地裹着棉被滚到了床下。但是房子整个儿塌了,他被闷死在其间。人们把一副完好的眼镜交给了他的妻子陈非比,还有一只表面完好的手表……只是由于地震时被强大的磁场损坏,它再也不会走动,它永远指着那个悲惨的时刻:3点42分。

在北京的防震棚里,耿庆国写下了一封悲壮的唁书:

非比同志:

您好!

惊悉贾云年同学遇难的噩耗,内心不胜悲痛!7月28日唐山、丰南7.8级强烈地震,给几十万人民造成了浩劫。作为地震工作者,我们内疚的心情是无以复加的。唐山地震临震预报没有做出,实在是我们毕生的遗憾!我们的工作没有做好,给唐山、天津、北京人民造成极其严重的损失,回想起来,痛感我们是有罪的,辜负了毛主席、党中央和全国人民对我们的殷切期望。

贾云年同学和河北地震局、唐山地震队的十几位地震战士,不幸以身殉职,他们是第一批献身于地震的战士,值得我们永久的怀念!为云年同学的噩耗所带给我们地震事业和您本人的损失,向您——我们的老同学,谨致最衷心的慰问!惟望您在毛泽东思想光辉照耀下,化悲痛为力量,振奋革命精神,努力完成云年同学未竟的事业——在24小时前预报出5级以上的地震,实现大地震的临震预报和预防!!!

让我们共同努力,为履行好我们当仁不让的神圣天职,保卫毛主席、保卫党中央、保卫首都北京、保卫广大人民生命财产安全,而奋不顾身地奋斗!向凶恶的自然界敌人——大地震,决一死战,为唐山大震遇难的阶级兄弟报仇,为云年同学报仇!

我想,我们只要拼命地工作,全心全意为人民,我们一定能够及时抓住下一次威胁北京安全的大地震,为人民立功赎罪!

如果下一次威胁北京安全的大地震没有抓住,使唐山的浩劫重演的话,我已下定了决心,要么像云年同学那样以身殉职,要么只好畏罪自杀,因为实在感到无地自容,惭愧万分!当然我并不悲观,我是感到有信心的。我是有决心,尽自己的全部努力……

云年同学安息吧——我们会为唐山、丰南几十万遇难的阶级兄弟,也为云年同学和其他战友报仇雪恨的,誓与穷凶极恶的地震之敌血战到底!!!

望您节哀,振奋精神,勇往直前!

……

耿庆国 1976年8月7日于北京

这分明是勇士准备再次搏斗的呐喊!

我不是一个地震工作者,我只是用我的心在感受这段历史。如今,十年过去了,那些拼搏过或者犹豫过的自然科学工作者,也许会被忽视,被遗忘。功与过,是与非,似乎也都不重要了。剩下的,依然是那个古老而永恒的课题。

然而,无论是被遗忘的,还是将要被遗忘的;无论是失败了的,还是有可能再次失败的,他们总是在拼尽全力地搏斗着。今天,这场搏斗也并没有因唐山的失败而结束,或许正是一个飞跃的开端。

拼搏着的,不仅是那一大批专业地震工作者,还有千千万万用土设备在监测地震的普通群众。唐山八中学生张仁英,在业余地震小组观察地应力变化,曾做出“7月底8月初渤海北部有大地震”的预报;唐山二中老教师田金武,根据对地电、地磁的观测,提出“7月底8月初唐山有7级以上大震”。唐山马家沟矿地震办公室的马希融,在震前也曾通过观察地电变化,预言唐山将有大震。虽然他们的论据并不充分,但他们的责任感是不能被轻侮嘲弄的。他们和专业地震工作者一起在大震前发出过呐喊,发出过警告。

那些声音显得微弱的警告,也不是没有收效。

在国家地震局1976年11月8日发出的《地震工作简报》第17期上,披露了一桩发人深思的事实。这期《地震工作简报》的标题为“青龙县在唐山大震前采取了预防措施”。简报称:

河北省青龙县紧靠唐山地区的迁安、卢龙两县,7月28日唐山、丰南一带发生7.8级强烈地震,由于县委重视,事先采取了有力的临震预防措施,广大群众有了思想准备,临震不乱,虽然房屋建筑遭到较重破坏,但人畜伤亡极小,收到了预防的效果。

今年7月中旬,青龙县地办的同志,参加国家地震局在唐山召开的京、津、唐、渤、张群测群防经验交流会时,在会外了解到国家地震局地震地质大队等几个单位预报,7月22日至8月5日京、津、唐地区可能发生5级左右地震。7月21日会议结束回县,向县委作了汇报。县委进行了讨论,认为5级左右地震震级虽然不大,但根据国务院69号文件,京、津、唐、张近一两年内可能发生6级左右破坏性地震,考虑到青龙县处于京、津、唐、渤、张协作区范围内,因此决定,坚决贯彻我国地震工作方针,以预防为主,有备无患。7月24日,由县委书记冉广岐开电话会进行传达部署。当时县里正开农业学大寨会议,区社书记和工作队长都在县里开会,决定25日每个公社回去一名书记、一名工作队负责人,具体抓好防震抗震工作;27日由县科委副主任在县农业学大寨会议上讲震情和防震抗震知识。25日,各公社、县直各单位都召开了紧急会议,公社干部包大队,大队干部包生产队,连夜向群众传达贯彻,进行防震抗震部署。县广播站向全县广播了防震抗震知识。多数公社广播站连续广播震情和地震知识,传达县委决定,基本上达到了家喻户晓,人人皆知。对重点工程、仓库、重要设施责成专人进行检查,县委书记、副书记还深入到八一水库进行检查,作具体部署。有的公社还集中基干民兵几百人巡逻值班。群众晚上不关门,不关窗户,以便有震情能迅速离开房屋。事实证明,群众有没有思想准备大不一样,唐山地震该县损坏房屋18万多间,其中倒塌7300多间,但直接死于地震灾害的只有1人。震后5小时,青龙县派出了第一支医疗队奔赴灾区,在很短的时间内,组成抢救队,赴唐山救灾,抢运伤员。该县大丈子卫生院一个医生,27日出差到唐山市,住在他同学家里,因为听了县里传达近几天可能发生5级左右地震,他一面向同学讲明震情,一面睡觉时做了准备,把衣服、鞋放在一起。地震发生时他立即离开房屋,打开窗户,并叫出同学家里的人。虽然房屋倒塌,他自己未受伤,同学全家都跑出房屋,无一人受伤。

唐山大地震前夕,既然青龙县委在全县范围内采取了预防措施,也收到了极好的预防效果,那么,唐山大地震到底能不能在一定程度上预防?唐山市24万生灵的劫难到底能不能在一定程度上得以避免?对于专业地震工作者来说,青龙县的“例外”反而更使人悔恨不已。他们不能不时常去想:如果在整个京津唐地区公开“吹”了“风”……

惨败。

历史将如何评价这场以惨败告终的搏斗?

历史将如何评价那些以惨败告终的搏斗者?